病人與殺手-文苑
那天晚上,秋天的夜幕很快降臨了。
農舍前的黑暗處,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,那個人身材高大,濃眉大眼,高鼻闊口,悄悄地行動,如同無聲的影子。
現在,他靜靜地邁開大步向前走。當他走近前門時,聽見屋里有男人說話的聲音。他停在小燈泡所射出的黃色燈光里,凝神傾聽。他聽出那是收音機或電視里播音員的聲音。
“警方正在全力尋找今天下午從州立精神病醫院逃出來的病人,那個病人是在殺死醫院的一位職員之后逃走的。我們再次重復先前的警告,雖然病人外表顯得柔弱無害,但病一發作,就會對他人造成傷害……對此稍后我們將作更詳盡的報道。一位目擊者說,一個金發女子今天在一家偏僻的加油站進行搶劫……”他一直等候著,一直到插播廣告時才敲門。屋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,然后突然停止。
他推測,主人正在從門上的貓眼里對他進行初步的審視,他滿不在乎地看看四周,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。這時他看見門前有一塊藍色的門墊,上面有白色的“默迪”兩個字。沒有人開門。他稍等了一會兒,再耐心敲門。
“有人在家嗎?”他說,“我是比恩,是麥克家新來的工人,麥克先生派我來借一些工具。”他再次聽見輕輕的腳步聲,一會兒,里面的門被打開,一位黑發、身材嬌小的婦人向外窺視。
“默迪太太嗎?”他透過紗門問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抱歉這時來打擾你,我要借一套帶全部螺旋鉗的工具。麥克先生說,你先生知道是哪一套。”他看見默迪太太在皺眉頭,她露出不高興的表情,同時撩開面頰上的一縷頭發,說:“哦,我不知道。”
“我不介意你心存疑慮,因為你以前從未見過我,我是今天才上工的。不過,假如你請默迪先生和我談談的話,他會明白是哪一套工具。”
“我先生……他現在不在家。”默迪太太說。
比恩嚴肅地點點頭,說:“我最好等你先生回來,他是不是很快就回家?”
“不!”默迪太太很快地說,隨即又露出微笑,“我的意思是說,你最好是明天早上再來,那時候他會在家。”說著,打算閉門謝客。
“太太,可不可以麻煩你給我一杯水,從麥克先生家到這兒,路程并不算近。”
“當然可以,我去給你拿。”
她一轉身進去,比恩立刻悄無聲息地跟進去,悄悄地穿過前面客廳。當她接過水,從水槽邊轉過身,他正好站在廚房門口。
她嚇了一跳,嚇得睜大眼睛,杯中的水濺出了一點。她生氣地訓斥:“沒有人請你進來。”
“請不要生氣,太太,我不會傷害你。”
“你嚇死我了,你怎么能那樣跟在我后面?”
“我知道,”比恩點點頭,同時想用微笑來使他難看的臉明朗些、好看些,“我知道你想說什么,我粗壯、丑陋,又不聰明,你要說,盡管說,以前我已聽過很多次了。”
“我沒有那意思,比恩先生,真的,我無意傷害你,很對不起,我并沒有在想你的長相。這是你的水,喝完之后,請離開。”
他很快喝完水,像很久沒喝過水一樣,一口喝干。她伸手出來接水杯,但他并沒有遞還給她。“你知道,”他說,“像這樣的夜晚,你不該一個人待在家里。”
“我很好,現在,請你離開。”
“我聽新聞報道,今天有一個病人從精神病院逃出來,那地方距此不遠,現在他可能直接來到這兒。那些人有時候很可怕,當他們發現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,你想想他們會做出什么事。”
“我相信我可以照顧自己,謝謝你。現在請你離開,我會鎖上所有的門,我會安排得很好。”
比恩搖搖頭,說:“默迪太太,你根本不了解,當那種人決心做什么事,或到什么地方的時候,門窗都擋不住他們,他們可以像猴子一樣,進出自如。當他們發作起來時,力大無比,可以打破、撕裂或殺害他們見到的一切,但他們的外表和你我沒什么不同。”比恩咧開嘴笑笑,想向她保證。
默迪太太的眼睛盯著他,臉上慘無人色。半天之后,她說:“你對精神病院里的那些人,似乎知道得很多。”
“我在那兒待了兩年。”
她大吃了一驚,退后兩步,人撞上水槽,說:“哦,不!”比恩聽出她聲音中的驚恐,很快說:“不是病人,太太,我是園丁,他們叫我管理員。大約三年前,我辭去了那里的工作。”她做了一個深呼吸,然后說:“你差點兒把我嚇死了。”
比恩咧著大嘴笑道:“你知道,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,因為我長相不好,你怕我是今天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,告訴你,人不可貌相,在那兒,我看見過好多婦女外表和你一樣,甜甜的,一點兒也沒有要傷害人的樣子。”
“是的,”她說,“我可以想象,不過,我并不認為你有必要留在這兒等我先生。我向你保證,比恩先生,我不會讓任何陌生人進入房間,放心好了。”
她再次伸手要水杯,這一次他給了她。
當她把水杯放進水槽里時,比恩說:“太太,感謝你對我的耐心,許多人,尤其是太太、小姐們,不能忍受見到我。每當我想和她們談話時,她們不是逃走,就是尖叫喊救命。我并沒有什么機會和女士談話。當我跟你來到廚房時,我想做的只是聊一聊,你不會了解,單是站在這兒,和你聊聊就有多好!”默迪太太微笑,說:“哦,歡迎你隨時再來。”
當前門響起急迫的敲門聲時,他看見她驚恐的雙眼露出慌張之色。突然,她開始左右搖頭,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獸尋找逃路一樣,嘴巴張開,發出一聲尖叫。比恩沖向前,用一雙巨掌捂住她的大半邊臉。
她的雙手拼命抓那巨掌,試圖掙脫,但是比恩用力把她推到冰箱上,用自己的身體頂住她,使她不能動彈。敲門聲再次響起。比恩很滿意他們站立的位置,外面的人無法透過紗門看見他們,比恩以高過耳語的聲音說:“默迪太太,我不能讓你尖叫,他們會有錯誤想法,以為我在傷害你,那樣的話,麥克先生就會解雇我。所以我才這樣對你。可能是一位鄰居來訪,你一平靜下來,我就讓你去開門。”
他感覺到手掌下的嘴巴要說話,而且她在用力扭動,想掙脫開。
“別那樣,默迪太太,全身放松,就像我們剛才聊天時那樣。可能是一位朋友來訪,你那么煩躁,我不能讓你去開門。假如是熟人,那么會看出我們只是聊聊,拜訪一下而已;假如是陌生人,不必擔心,由我來對付。我會看著他們,不讓他們傷害你。”
他的手緩緩離開她的臉部,然后抓住她的手臂,再溫柔地將她推向前,兩人一起走出廚房,走進前面的起居室。
然后,他停步,她繼續向前走。透過紗門,他可以看見一個苗條的金發女子。默迪太太驚恐地問道:“誰呀?”“我的汽車壞了,需要幫忙,我的車胎在公路上破了。”“進來吧!”
比恩一聲不響地站著,眼睛盯著那女子,看她走進來。她很年輕,身穿一件黑色毛衣,長褲子,軍裝式的風衣上污漬斑斑,而且皺巴巴的,前面沒扣,顯得大而不合身。
女孩微笑著說:“我的車在離這不遠的地方拋錨了,信不信由你們,我不懂得換輪胎。”
“這是我先生,”默迪太太介紹說,“或許他可以幫你換。”
比恩一聽,突然愣了一下,然后明白她真是很聰明,因為這個女孩是陌生人,她要他來對付。女孩說:“那太好了,”她對比恩微微一笑,“你真是可愛。”
“當然,他是非常可愛。”默迪太太說。
比恩的臉紅起來,她說他可愛,但他可以看出她口是心非。
他抑制住聲音中的怒氣,說:“你們女人都一樣,當你們要男人做些繁重的工作時,你們就面帶微笑和男人說好聽的話;可是,當我這樣一個丑陋的人想和你們說話,目的僅是友好地聊聊時,你們就嚇跑了。”他氣呼呼的,“小姐,你可以找別人為你換輪胎。”
女孩的右手從外套口袋里伸出來時,手中握著一把左輪手槍。
她指著比恩的胸部。“現在,我要用你們的車,你太太也一起走。”她后退一步,又用手槍示意他們向前走。
比恩突然記起新聞里提到有關金發女子和加油站的搶劫。現在看看那女子,以及她握著的槍,他總算明白了,眼前的人就是那個女劫匪。
“去呀!”金發女子說,“趕快走,該死的東西。”
憤怒使得比恩的臉扭曲成一個丑陋的面具。
他板著臉,向前門走,可是,突然,他揮出手臂打到女子持槍的手腕上,手槍落地,滑過地板,飛到了墻角。
比恩向她沖過去,逮住她,她抗拒了一番,然后他一拳擊在她的下巴上。她在地板上倒下來,當他移身離開那女子時,背后響起槍聲,墻上的泥灰濺到他的腦袋上。比恩憤怒地大吼一聲,快速沖進房間。當默迪太太正想再打一槍時,他向她沖過去。
他猛一撞,把她撞得往后退,憑那一撞,他可以伸出雙臂,在她倒地之前扶住她。她高聲尖叫,劇烈抵抗,一心想掙脫他以便開槍。比恩把她手中的槍打掉,然后用手掌猛切她的后頸,使她暫時昏迷,她軟綿綿地倒在地板上。
比恩臉部扭曲,張嘴喘氣不止。他站在房間中央,在打量兩個婦人之前,先撿起手槍,然后搖搖頭,心中在想,有些女人,像那個金發女子,她永遠不會理解,一提到他的外貌時,會令他異常光火。
他下手頗重,估計她會昏迷好一會兒,回頭再去打電話報警。
現在,他關心的是默迪太太,打一開始,他就知道在這種情況下,她會驚慌失措。自己留下來,沒有立刻走開,倒是一件好事。
他轉身,溫柔地抱起她,他抱著她走進過道,摸索著開了燈,走進房間。
他倒吸了口氣,凝視床上的女人。她是一位紅發女人,胸口插了一把刀,人已香消玉殞。
比恩皺皺眉,搖搖頭,想理解眼前的事。他麻木地將視線從床上的人身上移開,然后游目四顧。
他看見梳妝臺上有一張彩色的結婚照,男人的衣服上有一朵花,比恩的目光卻落在穿白色婚紗的新娘上。她有一頭火紅的頭發,和躺在床上如今已死亡的是同一個人。
比恩打量著他懷中的女人。
為什么?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從精神病院里逃出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