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太不引人注意了—許是個頭太矮，許是穿得太舊、太臟，也許是過分沉默了，然而，他那駝背、垢臉、黑手與眾不同，因而留在我兒時的記憶中。 那是我_L小學(xué)的時候，一次到姑姑家去，看見村西頭有間破舊矮小的房子，里邊住著一位年邁的老頭兒。他駝背，又有點破，使本來就不高的個頭又矮了一截。聽說他終日推著一輛破推車揀廢紙。這車的歷史大概與他的年齡差不多吧?_上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垢，車胎用細繩捆扎著，車架前梁是剛更換的，與漆黑發(fā)亮的舊車把很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導(dǎo)，也學(xué)著大人叫他“駝背老五”。現(xiàn)在想來，名字的流傳，大概是由于駝背又排行第五吧! 一天，我們幾個孩子又見“駝背老五”推著車子進了學(xué)校，從垃圾坑里揀出些廢紙，塞進草編的大網(wǎng)兜，裝上車，十分吃力地抬起車把兒，一步一顛地問前走去。刮來一陣風(fēng)， 隨著風(fēng)勢，漫天飛舞。

他們開心地笑了，還指點著他喊“駝老五一一老財迷，駝老五一一老財迷!”他氣極了，胡子抖功著，嘶聲怒喝:“畜牲，滾!”伙伴們只管笑并不散去。也無可奈何地?fù)u晃著亂蓬蓬的頭，吃力地推起車子， 我雖然站在那兒沒動，心里卻升起一個不解之迷:這么大年紀(jì)了，何必呢?聽說這一車廢紙，還賣不到1元錢。 幾夭后，我看到許多人都圍在一起，你5元我10元地爭著捐款，慰問南疆戰(zhàn)士。這時候，從人群外圍擠進來一個矮小為身子，我一眼便認(rèn)出是駝背老五。“這兒可沒有廢紙!老五。’夕不知是誰連諷帶刺地說。接著，大家便一陣哄笑，我也隨著笑起來。

此時，駝背老五眉頭緊皺著，顯然是生氣一了，嘴唇本能地翁動幾下，好不容易才從胡子底一下崩出_幾個低低的字:“我捐30}”說著，一只抖動著的又黑又臟的手，從懷里掏出一大把票子遞到收款人的手里。那是什么鈔票呀? 1元，5角，2角，1角，5分，2分，t分，鈔票舉在收款人的面前，瑟瑟地抖著。收款人的眼光從鈔票上移到老人的臉上，雙手緊緊捧著遞過來的錢。+30?”人群一陣騷動，隨后是“嘖嘖”的驚嘆。“好，這么多?五哥!真沒想到。”剛才嘲弄他的那個人竟也叫起好來。老五的胡子翹動著，眼睛看上去也明亮多了。人群中的嘈雜聲剎時消逝了;多么艱難啊，30元，多少車廢紙。o多少個寒冬酷暑的日日夜夜了這里邊浸透了老五多少汗水?多少心血?這個不曾波人重視的老五，他的內(nèi)心世界又埋藏著多少奧秘啊!

我曾經(jīng)好奇而憐憫地問過姑姑:別的孤老頭都入五保了，可他怎么”一答復(fù)是:“他自己不肯”。“于是他便誰起了那破舊的車子，揀起了廢紙。”我明白了。…… 后來再沒見到老五。今年秋假，我再去姑姑家時，見那小屋凄涼地立在那里，土坯砌成的墻壁快被剝蝕透了，屋頂上的茅草糟爛了，成群的麻雀在這里做巢—好象已經(jīng)無人居住了，莫非老五死了?望著這破舊矮小的屋子，心中涌起萬千感慨，不禁潛然淚下。 淚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矮小駝背的老人，正推著那滿載廢紙的車，一拐一跋地走著，愈走愈遠……